| Call'd him soft names in many a mused rhyme, To take into the air my quiet breath |

【沈查】销骨

原著线,渣,崩。原创人物视角。主查老板,沈查只有两处提的比较隐晦。虽然原创人物也姓沈,但cp里的沈绝对是西坡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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销骨


君埋泉下泥销骨。


 


 




(一)


杭州城里诸种怪状奇行,可以说上几日夜。有些一听便知是传奇,譬如西冷松柏下盘桓不去的苏小小;有些则是半真半假,譬如入定十天的半仙何药师。相比之下,沈三认识的那个疯子只能算个笑话——西湖边的疯戏子,茶馆里闲聊时都这样称呼那人,语气惯是揶揄。好事者替他编排了许多身份,引得听众一阵起哄瞎闹。战乱中的太平岁月,没什么可当的真,亦没什么可做得假,笑话比真话好听。杭州人对这个道理比哪里都熟稔。


 


可沈三知道,那人绝不是个寻常疯子。


 


那天晚上他喝多了,不知往哪处去,也没有哪处好去。稀里糊涂地就走到了西湖。恰好是十六,湖水里映着一整个惨淡的月,恍恍地瘆他的眼。湖边凉风大作,仿似一水的孤魂野鬼齐声高贺。沈三胆子小,酒是醒了大半,却越发走得昏头。一个慌神没留意脚下,似是踩到了什么,一跤摔了出去。


 


他跌了个眼冒金星,只觉得脚下软软,心里发毛。待回头勉强借着月光辨清,才知道是个横躺着的人,满头白发,鬓须纠结。沈三无端跌了一下心中愤愤,只道他是个老乞丐,便一把抓住那人的领子,骂他大半夜不长眼睛睡在道中央。乞丐被一踩一提,却似全无知觉,脸歪在沈三臂上,倒蹭了他一袖尘土。


 


沈三以为这人在装傻充愣,一气之下干脆拽着他的领子拖到了西湖边。他抓住那人半长的白发,一下把他按到了水里。看你是淹死还是继续装傻。沈三狠狠说道。果然过了几秒那人开始挣扎。沈三又把他拉回地面,松手看乞丐拢着喉咙死命地咳嗽。开始他还觉得解气,可那人一下下咳得凶,撕心裂肺的,似是要把自己的命都咳出来。沈三本只是气不过,加之三分酒意下手才没轻重,看那人随时像要咳死过去,不免心中不安,喃喃道,是你自找的。


 


这话说得很轻,像是自言自语。可那乞丐忽一回头,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。这一眼看得沈三剩下的那点醉意也被吓醒了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,黑白分明,一半是疯狂,一半是杀意。明明还在不停地咳,虚弱得像下一口气要喘不上,可那神色又叫人确信,即使是死,也是要和沈三同归于尽。


 


沈三被这道眼神定死在原处,双腿一软,竟跌坐在地。


 


不知过了多久,乞丐的眼神忽然又变。癫狂逐渐褪去,好像在瞳前蒙了层薄雾,一下变得柔和起来。他从沈三身上转开目光,回头又缓缓向湖边挪去。没了那吓死人的眼神,沈三重重松了口气。他这会儿才注意到那人的腿似乎不好用,移动全靠手肘支撑。乞丐靠近湖边,盯着湖水静静看了片刻。


 


沈三似乎听到一声哽咽。他定了定神,觉得大概是哪段枝头上的暗鸣给自己听岔了。


 


又过了半晌,那人竟撩起湖水开始洗脸。深更半夜,一人临着一湖月色细细漱洗。这情形实在诡秘。沈三的心又提了起来,比方才还怕。他看那乞丐似是不准备理会自己。当下颤巍巍地起身,拔腿便跑。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。


 


后来他冷静下来细细回想,才明白这晚究竟诡异在何处。那乞丐望向自己的眼神过于骇人,一时间竟让他忘了其他——那人满面泥垢在水中涤净,一头白发下,赫然是一张年轻至极的面孔。


 


(二)


沈三后来有心打探,听了好多西湖边疯戏子的事。原来这人已在西湖边盘桓了小半年,时昏时醒,醒着大半时候是疯的。倒时常唱戏,不过戏文颠三倒四的。有人说他是抽了鸦片被戏班赶出来,沈三对此嗤之以鼻,那天晚上凌厉的眼神绝不可能来自一个烟鬼;有人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,因为传言有小孩用泥块砸他反被擒住,虽然虚弱无力,一招一式却很有样子,沈三也不是很信这些侠义小说的一套;当然最神奇的来历要数说他是曾经上海的名角查老板,不过告诉沈三这话的人自己都说肯定不对。


 


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,没想到过了一个月,沈三又碰到了他。


 


还是在西湖边,与那晚不同,是个有风的下午。沈三是个闲人,散着散着莫名又转到了湖边上。忽然听到一棵松柏下隐约有唱曲声传来。他平日也是个爱听戏的,又加上那疯戏子的事,便走近了几步。没成想就是那人。


 


因是大白天,沈三看他的样貌便更清楚些。那人的脸极消瘦,颧骨像利刃,此刻闭着双眼,只显出一脸倦容。身形拢在一件宽大的军装外套里。军服上满是尘土,异常陈旧,料子却看得出非同寻常——便是军装给他的身份带来更多看起来靠谱的猜想。毕竟这年头军官玩腻了抛弃原先相好的戏子,本也是平常事。


 


乞丐倚着树杆唱。那曲子异常惨淡凄惶,调子拉得长,并非皮黄。沈三听了片刻才听出是昆曲,唱的是李龟年的弹词:


 


“……谈雕残霜雪鬓须白。今日个流落天涯,只留得琵琶在……”


乞丐额前长长的白发被风吹落。像是一截霜雪似的鸟雀尾羽。


 


“揣羞脸上长街,又过短街。”


他的眉似乎皱得更紧。眼角的细纹琐屑地隐现。


 


“哪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……”


那个“歌”字被他拉得极长,一唱三叹,催人心魄。然而最后戛然收声,竟是没有唱下去*。


 


沈三听得悚然,他全然没想到那乞丐竟唱得那么好。他身体虚弱,中气不足,声音又低哑,本都是唱戏的大忌讳。可他还是唱得好,字字啼血。不能更好了。


 


可能唱成这样的人,怎么会沦落至此?沈三对这人的身份更加好奇。不是抽大烟,走火入魔也太玄乎;若说是军官养的,近几年杭州也没听说有这么厉害的一位角,何况沈三一想到那晚乞丐惊破一水好月的眼神,便觉得他定然不会是能委身他人的性子。


 


莫非真是查老板?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

 


(三)


第三次碰到那人,已经是冬天了。自从上趟听过他唱戏,沈三开始在心里偷偷叫他查老板。虽说他自己也不信那人就是,但觉得暗地里这样叫很合适。


 


冬天的杭州城是天寒地冻。环山抱湖的城市都是这样,夏天极热,冬天极冷。沈三怕冷,这两天把自己裹严实才敢往外跑。他已经养成了在西湖边散步的习惯,不过到底是不是为了那个查老板,他自己也说不上来。


 


那天他照例在西湖边晃悠,忽然听到了小孩的喧哗声。他本着凑热闹的心态寻着声音追了上去。只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围成了一个圈,兴奋地嚷着要打。他们穿着破落,并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。都是在街上游荡的孤儿,平时结帮成伙地寻别人晦气。沈三看着只觉无趣,不想多管闲事便转身离开。


 


可他刚往远走了两步,忽听得其中一个小鬼怪叫着说,打的就是你个疯戏子。


 


沈三一个激灵,连忙赶了回去。他原先没注意看,此刻打眼一瞧,被围在中间的那个果然是查老板。他的腿不灵便,活动只能靠手支持,要躲避很是吃力。且他越是闪躲,那些小鬼兴致就越高,不断地从地上搓起泥团往查老板身上砸去。沈三气急,看不得查老板受这等欺侮,一手抓住跳的最高的那个往外一扯。小鬼的力气自然没有沈三大,摔了个狗啃泥。他们本来就是油皮,欺软怕硬,看杀出沈三这样的大人,立刻就哄逃开。


 


沈三也没心思追他们,急着上前察看那人的情况。查老板还伏在那儿,两臂竭力撑起半个身子——可明眼都能瞧见他抖得厉害。沈三伸手想扶,那人回头就是一个眼刀。又是那个带着煞气的眼神,可是掩蔽在汗湿的发和发白的脸下,连疯癫也透露出倦怠。翻过身后也许是真的累了,他没有维持那个眼神多久,就合上了目。


 


查老板的脸上满是泥渍,闭上眼后辨不出悲喜。只是轻轻地喘息。沈三觉得这人紧绷的样子像极了一杆竹子。一截断竹。明明该生的挺拔,却被人生生砍了去。可那留下的伤口,却让断竹比原先更尖锐了三分。


 


他掏出了自己的手帕,犹豫了片刻,还是将它放到了查老板的手里。查老板没有睁眼,也没有动作。沈三暗想疯子果然还是疯子。可他今天也是吃错了药,竟对一个只见过两回满身泥尘的疯子大动恻隐之心,想亲自替他拭脸。


 


不过沈三的帕子才要碰上查老板的脸,便被一只枯瘦的手截住。说是截,其实也只是虚晃地一挡。查老板也不剩多少力气。沈三却似是被惊醒一般,将帕子往地上一丢,几乎可以算是气急败坏地站起身。他调头就走,查老板说了一声什么也没听真切。


 


走远了一圈,沈三忽然觉得方才查老板说的像是一个“沈”字。莫不是我自作多情,他想,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姓沈。他迟疑片刻,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和那疯子扯上什么关系,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离开不妥。思来想去,还是往回走了去。


 


他离那人半躺半坐的地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,看见查老板昂着头,竟又在唱曲。


 


“……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。”白发倦容的疯子脸上尘土未净,裹在那件旧军服里,嘶着嗓子唱,“我好比笼中鸟,有翅难飞……”


 


他落得一身泥垢,虚晃无力,可依旧仰着头。脖颈绷着一道好看的弧线。他愀然地唱,脸上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,唯独双眼半阖,眼下一片萧索。到音收不住,失了声,他还维持着同样的动作,好像是要生生唱到死。


 


沈三看见一滴泪从查老板的眼下滑过。


 


可他应当是看不清查老板的脸的。


 


(四)


沈三终归和查老板是两路人。帮得了一时,帮不了一世。他从乡下过年回来,就听说西湖边的疯戏子冻死了。


 


那真是惨啊。有人绘声绘色地形容,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。过年前两天刚下得一场大雪,那疯戏子就一身旧军服,哪受得住?再说雪积了好几尺,不被冻死也被活埋了。


 


可不是吗?真是作孽。听众仿佛都是慈悲心肠,连连叹息。


 


你们说他到底是不是查老板?有好事人还在好奇。听说他唱了整一个晚上的《坐宫》——不是冻死的,是活活唱死的。


 


众人又是啧啧称奇,争了半天疯戏子究竟是谁。争着争着,话题又引到别处去了。杭州城不算小,江南又那么大,一个年过下来,能念叨的事多着呢。


 


三哥,你说这疯戏子稀奇不稀奇?和沈三一起的同伴倒还饶有兴趣。有个说书的还给这事起了个名字。叫“一夜唱断钱塘雪”,是不是特俗?诶三哥,你怎么哭了?


 


沈三困惑地皱了皱眉,随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。大概是冻的,他自言自语道,杭州怎么总是那么冷。


 


冷得降了好大一场雪。冷得生生落幕了一场传奇。


 


 


 


*选自《长生殿·弹词·一枝花》,查老板唱不下去是因为原句是这样的,“哪里是高渐离筑悲歌?吓哈倒,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!”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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